“嗯，家裏有點事得回去幫忙，可能就在那邊找工作了，待會兒把放寢室的行李拖走，我也要去火車站了。”那人朝他笑著揮了揮手，道了再見。

沒走兩步，李寒的手機裏響起了媽媽的聲音，剛才的電話還沒有掛。

他一邊繼續走，一邊答道：“嗯，剛才碰見一同學，哦，叫翁涵文，沒跟您提過，他畢業啊不留這邊……媽，人家有事得走，哪有時間過來吃飯啊……”

“行行行，反正啊，你可得快點過來，今天我跟你爸都來了，眼看著你畢業了，你姑說給你好好做一桌好吃的，給你慶祝慶祝，你可別忘了啊，取完東西就趕緊過來……”

“東西已經取完了，我剛從學校出來呢，媽，不跟你說了，我先掛了啊。”

掛了電話，李寒匆匆走了幾步，突然聽到天際一聲炸雷，原本就陰沈的烏雲瞬間被白色的蜘蛛線般的閃電撕裂。

空氣中的濕氣更重。

李寒嘴裏低低埋怨了兩句，早知道出門記得帶傘了。

眼看就要下一場暴雨，他就是跑得再快，也不可能在下雨前趕到姑媽家了。

學校後門處有家小超市，他趕緊鉆了進去，打算買把傘再走。

他爸媽特意從外地趕來，一個是替他感謝他在這邊讀書期間，姑媽對他的照顧，一個也是高興他畢業了，給他慶祝慶祝，所以他還真得早點過去。

這暴雨比他想象中來得要急，剛才那陣雷聲之後，烏雲翻湧，狂風嗖嗖地吹，突然地，劈裏啪啦的雨點，就從萬裏高空的雲層中砸了下來，豆大的雨點，打在樹葉上、打在地上，濺起小小的水花。

看來買把傘，也只能稍微保證自己不被淋得太濕而已。

李寒付了錢，走到小超市門口，擡頭望天，面前是一層細密的雨簾，什麽景物都被模糊在其中，看不清楚。

奇怪……

他站在超市門口，耳邊響起的是嘩嘩的雨聲，鼻子嗅到的，全是濕潤的水氣。

奇怪了，這場雨莫名地讓他覺得有些熟悉。

李寒扯了扯嘴角，神經，一場雨有什麽熟悉不熟悉的。

他撐開傘，正要踩著很快匯聚了一地的雨水快速跑去最近的車站時，聽到一旁的超市員工很不耐煩地在罵人。

“走開！走開！要躲雨去別的地方躲去！這麽臟杵在我們店門口，我們還做不做生意啊！”

原來是一個臟兮兮的流浪漢在這家超市門口的屋頂下面躲雨，招來了店員的驅趕。

李寒循聲看過去，那個流浪漢個子倒是很高，頭發很長很亂，看得出很久沒洗了，擋了大半張臟兮兮的臉，黏成一綹一綹的，衣服也不知是從哪個垃圾堆裏扒拉出來的，即使隔著這麽好一陣距離，他也能聞到一股子臭烘烘的氣味。

這樣一個流浪漢待在店門口，確實對生意不好，但現在畢竟大雨，也不會有太多人冒雨過的買東西，何必一定要在這麽大雨勢的時候，就把人趕走？

李寒心裏有些不舒服，想也沒想，直接快步走了過去，喊住了那個畏畏縮縮走進雨裏的流浪漢：“餵！你等一下！”

流浪漢聽到有人喊他，身子又瑟縮了下，仿佛平時遭遇驅趕辱罵多了，生怕是追上來打他似的，步子反而更快了。

李寒急了，喊你怎麽還越喊越跑呢？

都來不及在店門口把傘撐好，他邊追了上去邊淋著雨把傘撐開，邊喊著：“哎哎你別跑啊！叫你呢！”

流浪漢卻跑得更急了，要不是一腳踩進一個坑窪裏，摔了個跟頭，只怕李寒還追不上他。

見剛才喊自己的人追上來了，流浪漢連忙橫著手臂擋著自己，完全挨揍挨多了，下意識擺出來的防禦姿勢。

李寒站在流浪漢面前，忽然很後悔自己非要喊住他。

流浪漢腳上的兩只鞋都不是一個尺碼的，另一只大一點的，剛才那麽一摔，早滾到一邊了，流浪漢的腳丫子就那麽泡在地上的泥水窪裏。

渾身的衣服本來就臟，現在更是在泥地裏生生打了個滾，又臟又濕，還黏在身上。

流浪漢哪裏來得幹衣服可以換洗，就這麽等這衣服幹了，人也多半病了。

李寒咬著唇，心裏很有些自責。

流浪漢雙手橫著舉了很久，見叫住自己的人居然沒有打自己，小心翼翼地把手移開一點，露出一點縫隙偷偷看他。

李寒才反應過來，僵硬地把手裏的傘往流浪漢那邊一送：“那個……你拿著，雨大，就這麽淋會生病的……”

流浪漢這才明白過來他的意圖，忙把手擺了擺，意思是自己不用。

感覺到危機解除，他又伸手去抓那只掉了的鞋子，把裏面灌了個底的雨水倒出來，直接就穿上了。

可能是因為剛才的好心做壞事，讓李寒心裏格外的過意不去。

他幹脆一把拉過流浪漢的手，把傘硬生生地塞了過去，“拿著！我再買一把就是！”

這一拉，流浪漢仰頭看他，遮著半張臉的頭發被大雨沖刷開，貼在臉頰兩側，徹底地露出了那張滿是汙泥的臉。

天際一聲震雷，轟隆隆的劈開一道閃電，周圍的一切都亮如白晝。

李寒抓著流浪漢的手，怔住了。

在看清流浪漢的臉的時候，有很多東西突如其來地湧入了腦海，那些碎片的、被他遺忘又或者是被封存許久的東西……

那些東西，遙遠得仿佛已經是他上一世的記憶。

李寒抓著流浪漢的手越發地用力，他驟然紅了眼眶，幾乎要蓋過雷聲嘶吼道：“你不是死了嗎？！”

流浪漢有些害怕地縮了縮手，小聲地道：“痛……”

李寒卻不顧一地的泥水，半跪下去，改為捉住流浪漢的肩膀，惡狠狠地質問：“周錦畫！你他媽不是死了嗎！你還活著？！你他媽又騙我？！你這個——”

他驟然失語一般出不了聲了，喉頭一陣的哽咽，眼中有什麽東西洶湧地滾了下來，一陣灼燙。

他將頭埋在那個流浪漢的肩頭，嗚咽著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。

流浪漢楞了楞，很無措地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。

半晌，他謹慎地伸手，像安慰孩子一樣，輕輕地在這個突然抱住他的男人背上拍了拍，嘴裏哄著：“不哭啊……不哭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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